3 岁那年， 我被送到她的身边。 她一个人住在小小的老房子里，靠摆小烟摊为生。 最让我好奇的是她那双像粽子一样尖尖的小脚，竟比我的大不了多少。 洗脚时，那五个脚趾都朝内蜷成了一团，看不到脚丫。 我歪着头问她:“你的脚怎么和我的不同呢?” 她抚着我的头说:“外婆小时候喜欢踩蚯蚓，就烂成这样了。 ”那双脚真丑啊，我可不想成那样。 于是我不再踩蚯蚓， 不再踏小鸡， 走路时仔仔细细。 有一次我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蚂蚁，我吓得哭了。 她告诉我:“真心实意向蚂蚁说对不起， 蚂蚁就会原谅你的。 ”于是我向蚂蚁说了对不起，坦然轻松地和她回家了。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个谎。 在那些年，善意的谎言让我拥有了一颗善良的心。
刚上幼儿园的我，经常把饭粒撒得满桌都是，有时还偷偷把饭倒进下水道里，然后骗她说我吃完了。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:"囡囡，你想知道为什么天上会打雷吗?”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，我最怕的就是打雷了， 我当然想知道。 她说:“因为雷公公时刻在天上看着呢， 他最恨别人浪费粮食，只要他发脾气就会打雷下雨， 他昨天晚上还在梦里告诉我，如果再看到谁倒饭，就会把雷炸到那个人身上。”为了不被雷炸到，我每天都把饭碗扒得干干净净，掉在桌上的饭粒也被我重新捡到碗里。 我慢慢长高长壮实，也很少生病了。
不知不觉间，我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，父母把我接回了身边。 之后从读高中到念大学，再到走上工作岗位的时间里，我很少有时间去看她。 父亲说她身体很不好，一直挂念着我。 我给她打电话，她的耳朵已经很背了，需要我大声叫喊才听得见。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咳嗽，上气不接下气。问起来，她总说是老毛病了，没事。
终于有一天，我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。 她听说我要来，起早把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， 坐在屋门口等我。我给她带了很多治疗支气管炎和止咳的药，她接了过来，感动得老泪纵横。 她抱着那些瓶瓶罐罐说:“我孙女对我可真好，这把老骨头死了也值得了。 ”说完这句话她又开始咳嗽，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 我扶着她到洗手间吐痰，却赫然看到里面有丝丝的红色。 我大惊，还没开口问，她就一边冲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， 指着茶几上的一盘草莓说:“这人年纪越大越贪吃，刚才咽得急，草莓都呛鼻子里去了，咳出来现在舒服多了。 ”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，叮嘱她以后慢一些吃。 坐了一会儿，有朋友打电话约我去喝咖啡， 我匆匆向她告辞了。
只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，那是她一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谎言，她已经到了癌症晚期，一直咳血，所以她才故意摆了一盘红色的草莓。
小时候她总是对我说:“不要哭，常流泪的人眼睛会长得像金鱼一样。 ”所以我一直很坚强， 遇到挫折从不轻易掉眼泪。 可是这一次我无法听她的了，我所有的坚强都在失去她的悲痛中分崩离析。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念过一天书的女人，用爱编织了善意的谎言，用她独有的方式塑造了我现在的幸福。
她，就是我的外婆。
（中西医结合学院 蔡嘉慧）